抗战野战医院护士文淑先:我不恨他,只是心里有点难受
浏览:3,883 次
2017-12-28 14:25:54
“有些人,一转身就是一辈子”
年近90的文淑先爱干净,房间里收拾的非常整洁和清爽。她话不多,也不太爱到邻居们那里去串门,日常的消遣多靠看电视打发。心情特别好的时候,会偷偷看看丈夫以前写给自已的信,但这样的日子不多。“我怕莫有十几年,没看那些信了。”那些信用一个档案袋装着,从不轻易给别人看,保存的相当仔细。老人1948年结婚。1949年丈夫赴台,留下她和女儿在老家。直到2000年,他才回来看了她一次。这一段跨越了半个多世纪的婚姻,穷尽了所有的爱情的可能性,忠贞的,隐秘的,粗暴的,羞怯的,柏拉图的,转瞬即逝的,生死相依的,纷纷扰扰中,再现了时光的无情流逝。“你恨他吗”有人问。“不恨”
“为什么”
老人沉默了。
其实,这沉默里已经给出了答案,没有任何的秘密,这仅仅是因为一场爱情。
而且,只有一场。
1925年农历9月初9出生。
国民党青年军205师614团野战医院护士。
现居住在长沙市望城县安华养老山庄。
我吃得有苦,受得有罪。我老家是浏阳永安的。我还很小的时候,我的父亲就死了。浏阳那个地方以前闹革命闹得厉害,我父亲是湖南最早的一批地下党员,不过听我奶奶说,他爱吸几口大烟。有一次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,我奶奶说是让他去长沙给地下党送信,结果他偷偷跑去烟馆里吸大烟,结果误了大事,回到永安后没几天,就被地下党处决了。我父亲死后,我母亲也带着我最小的妹妹走了,家里只留下了我和姐姐跟奶奶一起过日子。日子虽然过的苦,但幸亏我奶奶平时里为人好,那些亲戚对我们还不错,在他们的资助下,我和姐姐勉强读过几年“汉书”。主要也是《唐诗》,《三字经》《弟子规》这些。其实没多大用。
到了1938年,武汉沦陷后,长沙的时局立马变得动荡不安起来。天天都说日本人要来打长沙,那个时候,奶奶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,于是在叔伯母,后来才知道她也是地下党员的介绍下,我跟姐姐到长沙,一起参加了战时儿童保育院。
在儿童保育院里,日子就好过多了,至少每天都有饭吃,那些年轻的老师,还教我们唱歌,画画,晚上睡觉的时候,那些阿姨,还给我们盖被子。就跟自已的妈妈一样。
后来就是文夕大火,我们比较幸运,我们儿童保育院的老师提前带着我们转移到了后方。我记得好像有五十几个小孩,是包船到的常德。然后在从常德上的沅陵,最后到的芷江,并且政府还把我们统一安排到芷江国立二十中上学,直到高师毕业。
最可惜的是,当时走的急,没空去跟奶奶告别,没能见她最后一面。
1944年,日本人开始向南方大举进攻,中国军队又接连吃了几个败仗,形势非常严峻,于是蒋委员长发出了,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号召,我们学校里每天都有人在演讲,我看我的同学们都去报了名,我也不甘落后,也去报了名。
但他们考虑到我们是女生,又因为我们在战时儿童保育院呆过,就把我们女生分配到重庆哥乐山中央卫生实验院,做了一名实习护士。其实我的性格本来就适合当护士。所以我当时是很高兴的。
抗战胜利后,应该是1946年吧,又从我们那里抽调了一些骨干,重新分配到青年军205师614团,在贵阳的陆军野战医院上班,那就辛苦阿,因为每天都跟伤兵在一起,你们是不知道,那些伤兵,要死的时候都有征兆,有的人会在病床上摸来摸去。
特别是晚上,有一次,我值晚班,把伤兵的被子一拉开,结果那个伤兵已经死了,两个眼睛瞪得大大的,把我吓死来了。后来就每天都做噩梦,院长一看,我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,最后还是把我调到了军医联络站去工作。
在野战医院没什么特别的事,就是遇到了他,也就是我的老公。
我那个时候长得好,喜欢我的人很多,但是我那时年纪小,也就没去想这些。但是他跟别人不一样,有事没事就往我们医院跑,后来我拒绝了他,他就借口生病了,住在我们医院不走,说实话,他人也长得不错,又有文化,还会唱歌,每天都给我写纸条,更重要的是,我们是老乡,所以我后来就答应了他。1948年,我按照他的安排,先行退伍。他那个时候是205师613团的上尉连长,我们在重庆结完婚后,他就让我回到了他老家岳阳去定居。虽然婆家是个大地主,但因为婆婆是后妈,心好毒的,有事没事就想办法找我的过失,那是三天一大吵,两天一小吵,日子过得也不怎么舒坦。当时如果不是女儿还小,带着随军不方便的话,我当时就走了,想到他对我还是好,我就都忍了。但是后来我不忍就好,那是1949年的8月,他写信回来,要我跟他去台湾,但是我婆婆不同意我去,说是我去了,她没人照顾,我丈夫跟她好话说尽,但是她就是不同意,还用自杀来威胁,他看看没有办法,就只好让我留下来陪她,孤身一人去了台湾。
走的时候,他跟我说,他去台湾安顿好,就来接我们母女,没想到,这一走,就是几十年,有句话怎么说的,就是你们常说的,有些人,一转身就是一辈子。
解放后,虽然我没有上过一天前线,打过一枪,但各种运动却逃不了。不过我其实也还算聪明的,我把所有的证件都丢到了潲水桶里,但即便这样,因为婆家的成分不好,加上我的历史问题,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。
在岳阳老家,有一次当地的农会组织要枪毙我,因为名额是二个人,刚好差一个,他们就准备把我顶上。不过支书是一个好人,他提前给我通风报信了,在他的帮助下,我连夜带着女儿跑到了火车站,从岳阳跑到到了长沙。
在长沙,我靠当保姆为生,主要是给那些当官的干活,那些解放军军官还好,就是他们的堂客不好,一个个跟资产阶级的女的一样,好拽味的。对我的态度很不好,但也没有办法,要活下去就只能忍啊。
就这样过了好几年。最后有一个有良心的事主,把我介绍进了红旗织布厂当了一名纺织女工,顶着四类分子的帽子,一直到1978年才给我平反。
1980年,正式从单位退休,退休工资现在涨到1200元。
丈夫李观尧,后来又在台湾结了婚,并生有二个小孩。2000年时曾经回来看过我一次。他胆子小的很,讲话都讲得少,生怕有窃听器。
有人问我,你恨他吗。
我告诉他们, 不恨只是心里有点难受。
采集人:李桦
图片:易红太
采集时间:2017年11月30日
老兵口述
抗战亲历故事
听父辈讲述抗战岁月
志愿者手记
抗战历史研究
一张老照片的故事
......
期待你的来稿:ljian@szlongyue.org